makta

目前圈子就是纬钧和无眠之地的罗陆,哪个都在写,不会跳坑,大家放心

【周温】跨过永恒沉沦

ooc属于我啊

为爱学医周子舒x法洛式四联症(先心病)温客行

全文9500+,前期会有一点点小虐,就一点点🤏

梗源自昨天发的千fo点梗评论区的姐妹,也不知道合不合那位姐妹的心意,但还是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一个小废物何德何能能有千粉,再过几天还有一篇哲俊吧)

祝大家看的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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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温客行来院里的那年正赶上四季福利院最困难的时候,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流年不利吧,就仅仅是九月份那一个月福利院里就多了八个孩子,有刚刚出生就被父母凭着养不起的借口留在医院里自生自灭的,也有家里出了意外失去父母的,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他们就是那样乘着一个雨天被集体送到了福利院门口。

 

秦淮章没有办法不管,他不仅仅是这个福利院的院长,他也是个父亲,他不能看着眼睁睁地这些孩子死在这个秋天里。

 

作为院里最大的哥哥,周子舒那个时候已经可以记事了,所以他很是记得那时候院长秦爸爸常常挂在脸上的表情。秦淮章在那段时间常常睡不着,就大半夜的站在福利院天台的唯一一扇老窗子前头,叼着根烟,但也就只是叼着,他不敢抽,福利院建在一栋老房子里,为了能多容些孩子就只好把所有的屋子都打通,连着天台后面的格挡也全都砸掉了,根本挡不住味道,里面睡着的又大多是有些疾病的孩子,秦淮章就更不敢抽了,所以就只得叼在嘴里砸砸味道聊以慰藉,生怕自己一点火烟味飘进去影响里头的孩子们睡觉,然后就要生病,可他们这的孩子生不起病。

 

那一年整个福利院里算上刚来的八个孩子一共要养八十二个孩子,在秦淮章眼里,那些孩子就是八十二张小嘴要吃饭啊,吃饭就要花钱,可福利院的账上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了,之前还有些在明面上做慈善的企业家愿意来给福利院些补助,但也没有没有人能坚持到现在。

 

那个时候周子舒才七岁,但已经懂很多事了,他夜里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时常会看见秦淮章就那样叼着烟站在天台边上,时不时的叹一口气,那口气里包含着很多东西,很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小小的周子舒也就只有在那一个瞬间里会想:“是不是这个家也要养不起他们了?”但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他知道秦爸爸已经很苦恼了,现在有任何一个弟弟闹起来都是能压垮这条在风雨里岌岌可危的船的最后一根稻草。但那个晚上他还是会睡不着,他一想到秦淮章的表情就觉得害怕,但睡不着也找不到事情做,就只能穿着自己的白背心在那张只要一动就会吱吱呀呀的乱喊的老床上像烙锅贴似的辗转反侧。

 

七岁的周子舒以为没人会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的。

 

但十月份刚刚到来的时候,日子过的更不好了,桌上常常都见不到肉菜,干粮也很少,但孩子们大概率还是会很开心的聚在一起吃白菜炖豆腐,然后美美的木板床上睡个午觉,这些被抛下的孩子们都很知道是这个地方救了自己,所以从不抱怨,对他们来说,有的吃有的睡就很好了。

 

之后的某一天,九月新来的那批孩子里最大的那个男孩在一个午后把周子舒拽进厕所里,厕所里很逼仄,只有一个隔间,还被一个马桶占去了一半,那个男孩一手攥着一个小瓶子,另一只手就把他拽进来,然后很小声很小声的断断续续的问他:“是不是因为我们来了,你们才吃不饱饭了?”

 

周子舒叫他问的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没有别的孩子之后对那个男孩很无奈的点了点头,但很快他看着男孩有些发青的脸色又摇了摇头,小心的把男孩瘦弱的身体揽在怀里,小小的手掌轻轻的拍在男孩单薄的脊背上,他常常这样安慰福利院里别的孩子,那些孩子年纪还很小,有的时候为了一小块馒头就会哭的稀里哗啦的要去找秦淮章,可周子舒知道秦爸爸已经很累了,而作为哥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笨拙的安抚着弟弟们。

 

他对那男孩说:“不是你们,是咱们都吃不饱饭了。”他像只小狼一样固执的把那个男孩纳入“咱们”的范围,听起来有点幼稚,但那就是那个时候的周子舒能给出的最好的归属感了。

 

然后那个男孩就笑,还伴着很压抑的气喘声。周子舒几乎急了,他知道这个男孩在那一瞬间并不相信自己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周子舒在那一天前所未有的迫切渴望着长大,他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眼睛里闪烁着摇摇欲坠的光芒的男孩,想起秦爸爸说的:“我们子舒以后长成了男子汉一定会很可靠的。”

 

“我叫温客行。”

 

男孩这样说着,然后把怀里藏着的一个小面包翻出来递给周子舒,他知道周子舒中午没吃饱,午饭的干粮不多,八十多个孩子分一分到手里的东西根本就填不饱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的肚子,温客行很知道这件事,他是饿过肚子的,晓得那滋味很不好受。

 

“你是为什么来这啊?”

 

周子舒拿着面包很小心的问他,他知道这种事常常是不好说的,来这种地方的孩子通常就那么几种,要么是有病叫家里人丢了的,要么就是家里出事父母都不在了亲戚又不想带个拖油瓶的,哪个都不是能说出口的理由。可那男孩却一点也不觉得为难似的,坦坦荡荡的冲着他一指自己的胸口说:“我有病,心脏病。但没关系,我爸爸妈妈没想过不要我,他们是车祸去世的,我家也没有别的亲戚了,房子叫人拿走了,我自己去给他们消的户口,厉害吧,我还在街上自己活了很久,然后有人把我跟他们放到一起,之后我就来了。”

 

“对不起。”

 

周子舒紧张的把手里的小面包捏成奇奇怪怪的形状,他是在这个福利院里长大的,他知道被戳中伤心事的感觉。

 

“没关系!”

 

温客行冲他摇了摇头,可看他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的样子只得又说:“真的没关系,这里已经很好了,之前医生说我只能活到一岁,可现在我都六岁了,这是很好的事情不是吗,高兴一点,这已经是我从阎王那儿偷来的时间了。”

 

他笑着这样和周子舒讲,笑容被厕所那唯一一扇的小窗里透出来的那一线阳光点亮,那阳光很暖和,照的他惨白的脸色似乎都好了不少,照的他好像真的很满足似的,可周子舒觉得不舒服,可他又不晓得该说什么,于是只得又默默的揽上他的肩膀。

 

温客行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他有病,这是事实,他再小一点的时候,那是父母还在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就整日的住在医院的那种小小的病房里,身上要插好多管子,要连好多线,他知道那些东西都要钱的,有再多的钱都经不起他这样的花,哪怕他只有几岁大,但他还是知道,他知道爸爸妈妈的钱已经快要花光了,他知道爸爸为了他的手术辞了工作,也知道他们借了债,卖了房子。

 

他知道,爸爸妈妈是被讨债的那帮人撞死的。

 

可就算那样能怎么办呢?温客行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了手术,可之后又有并发症,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那样穿着白大褂治病救人的好人最后会那样死去,他想不明白,所以干脆就不去想了。

 

“那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虽然我也不会干什么,但我愿意照顾你,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七岁的周子舒拉着六岁的温客行的手,因为心脏病,温客行的手常常很冷,冷的周子舒怀疑这个长的很好看的弟弟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对他也不是很好的人间,奔赴着那条死路去了。他要留住他,留住这个弟弟,那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出自己这个念头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但他还是很认真很认真的跟温客行许诺说,我可以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2)

 

 

 

 

周子舒一直照顾到温客行十七岁。

 

几年之前,福利院倒了,秦淮章因为一场大病离开人世,周子舒自己还是个孩子,没办法管着这么多弟弟妹妹,更没办法去上下协调有关钱的那些事。连秦淮章管那些事都很难,就更别说周子舒了,所以福利院那年就关了门,好在秦淮章生前给之前的那些孩子基本上都找好了收养的家庭,在他去世之前除了周子舒和温客行之外的所有孩子就都被人接走了。

 

上面没办法管这两个剩下的孩子,就只好在附近给他们两个准备了一套三十来平的房子,每个月固定的给打来些救助金。

 

但之前其实有很多人家是争着要周子舒的,他很聪明,身体也健康,学习更是班上顶尖的,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收养人眼里的香饽饽,但周子舒不愿意去,更不想让温客行知道这件事。他知道温客行是不会被收养的,他的病太重了,重的上不了被政府资助去上的中学,重的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可他又不愿叫别人帮忙,每天就等着周子舒放学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很开心的坐起来,像是攒了一天的力气似的,开心的缠着周子舒给他讲学校里讲的课。

 

这大概也是自己学的好的原因吧,周子舒时常这样想,只有他知道温客行有多聪明,那些在很多学生看来很艰深的数学课,温客行只要看一遍他的笔记就会明白,有时周子舒在写数学作业的时候遇到很难的压轴题的时候还会去找他,之后第二天他的试卷就会被老师拿去研究,说是解法很奇妙。

 

周子舒曾经很但心这么高强度的思考会伤害温客行脆弱的心脏,但他从没阻拦过,甚至还偷偷的拜托过在数竞队的哥们儿景北渊给他默竞赛的卷子给温客行过瘾,第一次的时候,景北渊拿着默好的卷子皱了皱眉头问他:“你不怕那小孩累病了?”

 

周子舒就只是摇摇头,跟他说:“谢了哥们。”然后把手上冰凉凉的雪碧塞进景北渊手里。

 

怎么不怕呢?但他向来抵不过温客行的请求。

 

其实想想也没别的,说服他的是温客行在写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睛里放出的很亮的光,虽然他坐起来的时候会喘的很厉害,嘴唇会紫,手会发抖,但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周子舒总会被那样的光震慑到,呆楞一会儿然后选择放任他,自己则无奈的摇摇头跑去拿温客行的药。

 

日子就这样很平淡的过着,一直到周子舒高三,考完高考之后出分的那天。

 

那天下着大雨,下的就像是温客行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一样大,周子舒掏出自己在二手店里淘的旧手机,躲在门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考号输进去,老手机的声音忽大忽小,但屏幕上写着的数字不会骗人,他看了好久,六百九十三,随便他想上哪个大学都可以的分数。

 

他兴奋了一秒,然后下一刻另一个念头闪出来:温客行怎么办?

 

他想不出来,哪怕是在高考里无往而不利的脑子在这该死的生活面前也总要低头。

 

“阿絮,出分了吗?”温客行在里屋喊他,声音虚的被老电风扇吹出的风刮的发抖,但却很平静,他知道周子舒一定可以考一个很好的分数。

 

其实在周子舒没进屋来之前,温客行偷偷抹掉了一滴眼泪,又冲着空气练习了一下笑容,一边练一边他想着:终于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他不难过,真的,就像十一年前他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一样,他像十几年前坠着父母一样已经坠着周子舒走十一年了,他知道再这样熬下去对谁都不会有好处,所以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只是....只是什么呢?温客行想不出该怎么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但好在那种感觉只存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然后就随着那滴仅有的眼泪流走了,在面对周子舒之前,它消失无影无踪。

 

周子舒走进屋去,在看见温客行眼睛的那一刻他刚刚打的一切腹稿全部作废,他知道自己骗不了温客行了。温客行又摆出那副笑容来看着他,很澄澈的,澄澈的好像能把他的所有小心思都照的明明白白的那种笑容,十一年前他抵抗不了,十一年后他依然抵抗不了。

 

“六百九十三。”周子舒说,汗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劈劈啪啪的打在地上,在水泥的地面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看的周子舒没由来的难过。

 

他抬起头,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些痕迹,于是他目睹了温客行一切表情的变化,他看着温客行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然后又慢慢的扩大,他又在他眼睛里看见了那种摄人的光,很奇怪,周子舒在那一瞬间想:这样的日子竟然也没将温客行眼睛里的那种光磨掉。

 

“恭喜你啊,想好.......嗬嗬.....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了吗?”

 

温客行又开始喘了,下雨天时湿度大,气压低,温客行就常会这样呼呼的喘,听的周子舒心焦。

 

“没有,我不打算报了。”周子舒又低下头去,他不敢看温客行的眼睛,他的脚尖很用力的蹭着地面,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过什么似的。

 

“为什么?因为我吗?周子舒,我十一年前害你吃不饱饭,五年前害你不能去收养家庭,现在我又要害得你不能去上大学了是吗?嗬嗬,别这样,别这样求你,求你周子舒,我身上的罪已经够重的了,重的我都快背不动了,你知道.....你知道我看着你每天放学之后出去刷盘子,晚上偷偷往自己手上抹药膏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我已经还不起了,求你,去上大学,随便去哪儿都好,离开我,求你!”温客行激动起来,他的眼前开始发黑,呼吸急促,他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可他要说完,所以他掐着自己,把腿侧本就少的可怜的肉掐的青紫。

 

周子舒几乎是扑着跌到床上把那个细瘦的少年揽进怀里,他解开温客行衣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颤抖着手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药来喂进温客行嘴里。这一套操作他已经很熟练了,这十一年里他无数次在午夜听见温客行粗重的喘息声之后跑进里屋去给他喂药。

 

“不是的,不是,温客行,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十一年前,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时候你留着自己的面包给我,五年前,秦爸爸走的时候你撑着整夜整夜的陪我给他守灵,高三最苦的日子你每天留一杯热牛奶给我,温客行,我不知道我在说我爱你是不是不负责任,但我已经走不了了,我已经.....已经没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之前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你要我走,求你,求你想想我,我已经走不了了。”

 

周子舒终于落下泪来,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一同钻进他和温客行衣服的布料里,他俩穿的是一样的白色短袖,之前超市打折的时候一起买的,周子舒想超市那人果真没因为自己是个学生就骗他,这衣服料子真是棉的,要不怎么被水打湿之后这么重,压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那你要怎么办?让我看着你继续过这种日子吗?周子舒,你知道不合时宜这四个字怎么写吗,你看看我,我跟那四个字长的一模一样。”

 

温客行实在没力气了,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而那片药又搞的他满嘴都是苦味,于是他只得顺着周子舒的动作把头靠在人肩上,周子舒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那股淡淡的皂角的味道陪了温客行整整十一年,温客行小心的在人肩膀上嗅了一下,突然也觉得难过起来。

 

“你相信我,乖宝,你信我,我一定把你也带走。我不仅要把你带走,我还要叫你发光,你相信我,相信我。”

 

药开始生效了,温客行急促的呼吸慢慢安定下来,他在周子舒怀里睡着了,睡着之前他想:周子舒好像从没长大过,十一年过去了,他好像还是那年躲在厕所里和他说永远的小傻子,这个世界上除了周子舒之外怎么还会有人真的相信有永远呢?他不止傻,这几年大概还害了疯,要不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愿意扯着自己过一辈子呢?

 

说来也奇怪,大学的那八年好像是周子舒这一辈子好运的开始,那个高的吓人的高考成绩终究还是给他和温客行敲开了通向新世界的大门。他报了b大医学院的八年制临床,录取的过程顺利的离谱,入学的第一年就拿了国家奖学金,数目多的可以让温客行早上半年时间做手术。

 

大二分专业方向的时候,周子舒几乎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心外科,那天他拿着择向的表格跑回他在校外租的房子里,之前他就答应过温客行,迟早有一天他会亲手把温客行身上的炸弹卸下来,再不叫他受这样的痛苦,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那天中午温客行勉强的喝了一碗白粥,吃了药之后抱着一本周子舒给他在图书馆里借出来的泛函分析看,他还是很爱学数学,但是身体状况注定了他没办法跟着同龄人一起上学。

 

“等你好了,我陪你再考一次高考。”

 

周子舒在那天又一次给了温客行一个承诺,这回温客行几乎是完全的相信了他,这个自己都还没长大的半大老爷们儿在过去的快二十年的时间里从不轻易的向他许下承诺,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也只有两次,第一次周子舒许给了他“永远”,第二次他许诺给他“我爱你”,这样在别人看来好似泡影一样虚幻的誓言周子舒都实现了。

 

现在,他要对他许下一个“心想事成”的承诺了。

 

温客行合上手里的书,咬了咬嘴唇兀自的想着,自己找不到理由不相信他。

 

“好啊,那你快快加油,等我好了,我去给你当学弟。”

 

周子舒浅浅的眼眶里又蓄起泪来了。

 

 

 

 

(3)

 

 

 

 

市第一医院全院上下都知道三十岁还不到就走马上任的心外主任周子舒有一个得了法四的小爱人住在他们医院的心外科病房里,那小爱人很讨人喜欢,刚刚住进来几天的时候整个心外科从小护士到实习生就都叫他收买了去,时不时的给他带些水果或糖水什么的解馋,这事连周子舒自己带的开门大弟子张成岭都没能逃过,每次半夜抄完病历之后去例行查房时都要给温客行带一小杯西瓜汁。

 

虽然总是叫师父抓住。

 

张成岭看着病床上叫仪器包围着的瘦弱的好似风一刮就要折了似的小师叔,撇了撇嘴想着,

 

周子舒刚带着他的时候他都管他叫老师,但周子舒不爱听,说是听着太古板,就只让他叫师父,张成岭是个老实孩子,对着周子舒这个在医学院里就被各个老师们吹的天花乱坠的老神仙就差顶礼膜拜了,这时候人家让叫“师父”他也就只好听着。

 

但好在师父也敌不过师叔那双永远可怜巴巴的狗狗眼,只要师叔一叫他:“阿絮”,撑死再半真半假难受的粗喘几口气,今天甭管师父是带着多大的怒火走进门里来的,就师叔这一小盆水也都给浇的一点火星星也看不见了。

 

张成岭曾经很是好奇过师父和师叔的过去,但碍着自己只是个实习生又不好问出口,最后还是周子舒某一天在查房之后看出了端倪,午饭的时候抓住了这个幸运的小朋友来听他和温客行的故事。原本张成岭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终于得以一窥自家师父的曾经,没想到这边周子舒刚刚开口坐在那边的神外主任乌溪就抢先一步端起餐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食堂,空气里就只留下了他满含同情的一句:“哎,又有孩子要遭殃了。”

 

那天张成岭兴致冲冲的去食堂抢到唯一一份的红烧肉是一口都没吃,最后全进了旁边大他一级的毕星明嘴里,别问,问就是狗粮已经吃饱了。

 

“师父,师叔的手术你要自己上啊?”

 

“对。”

 

“可不是都说不.....不建议上自己亲属的手术吗?”

 

那天吃到最后张成岭试探性的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很惊恐的看着自家师父原本平静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又归于平静,就好似b市变幻莫测的天气。

 

“我答应过他,要亲手把他身上的炸弹拆下来,往后就再不叫他受苦。成岭,像老温这么大年纪的要做法四矫治术是有风险的,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成人法四手术的成功率是跟医生的经验息息相关的,而你师父我就是整个心外在法四手术这方面最有经验的,你觉得我放心让别人上吗?”

 

周子舒把最后一口紫菜鸡蛋汤灌进嘴里,捏捏架着眼镜的鼻梁,觉得今天食堂的汤实在是有失水准,咸的过分,原本准备给老温稍去一份的,但周子舒砸砸嘴,觉得这个咸度哪怕是减一半温客行的心脏大概都受不住,现在看来就只能在老魏那再来一单了。毕竟在整个一院周边,能称得上手艺一绝又清淡的大概就只有他了。

 

“再说,你师叔这一辈子啊,就好像是在苦水里滚出来的团子,就只有给人漏出来的那一小块上还甜着,至于里头是苦是痛的就不敢去想了。小时候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吃不饱饭,你师叔就每天都把自己的那份面包留着,我半夜饿的睡不着他就揣着面包出来找我,笑眯眯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面包,可后来有一天院里突然组织体检,那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大夫就说他的胃都饿坏了,现在也不好,他在院长爸爸面前说没事,然后等晚上就自己跑到外头去抱着肚子疼的发抖,滴滴答答的掉眼泪。现在不也是,你别看他平时对着你们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怕苦怕痛的就像个小孩子,每次换滞留针的时候还要我给他挡着眼睛。我怕我要是不在台上,老温害怕。”

 

张成岭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师父那天的表情,他自打八年毕业就一直跟着周子舒,他见过这个男人绝大部分时间的样子,冷静的,可靠的,全副武装的站在手术台前好像一个被精密的程序支配着的样子,作为助手和实习生,他觉得他见过周子舒的所有样子,甚至他刚来的时候一度认为周子舒这种完全不会在危急情况下有任何情绪变化的行为是种天赋。

 

直到有一天这个当时已经虚弱的无法行走的小师叔被送进医院里,周子舒的另一面被完全的激发出来,他开始变得像个正常的人类,他会因为小师叔多吃了一碗糖水生气,会因为今天食堂的菜太咸了小师叔吃不了而叹息。周子舒的情感好像都被温客行主导着,就像现在,温客行好像预知到了什么似的给师父打了个电话,刚刚周子舒身上一切的忧郁气息就全部消失掉,就剩下那一颗向着爱人的心在跳着。

 

第二天,温客行的手术在下午一点正式开始。

 

全医院的人也在手术之前的那段午餐时间见证了周子舒的深情。

 

那天温客行被很小心的搬上手术车,临进手术室之前周子舒特意在手术室外拦住了他,他们额头相抵,周子舒抓住了温客行那双常年冰凉的手,来之前他特意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在手里握了好久,久到他的手到抓住温客行手的那一秒还是滚烫的。

 

“没事的,阿絮。”温客行的声音在氧气面罩底下显得闷闷的,惹得周子舒又要流眼泪了。

 

“行儿,乖宝,一会别怕啊,等你睡一觉起来我们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等好了我天天给你买西瓜吃,我已经攒了好几年的假了,等你出院了我们想去哪就去哪,啊。宝儿,宝儿,别怕啊。”张成岭站在一边惊恐的看着周子舒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那个该死的四处乱跑的小脑袋瓜在那一瞬间已经想到如果师父到时候上台的时候也抖成这样要他主刀的话,这台四联症矫治术他能不能胜任。

 

温客行在床上无声的笑着,从前他的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子舒哥哥还是害怕了,怕的人哪里是他温客行啊,他怕什么,从小到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从阎王手里抢来的,更何况如果他死了周子舒未来的人生会比现在宽广明亮的多,这已经是他平生的全部愿望了,他还会怕些什么呢?

 

但周子舒怕,他在休息室做准备的时候无比平静,就像是平日里他主刀的每一台手术一样,但是直到他站定在温客行面前的那一瞬间,无数好的,不好的后果向他汹涌的扑来,他终于开始害怕了,他很明白的知道,自己怕离别,怕失去,他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人生里没有这个叫温客行的人的参与,他也接受不了面前这个活生生的,被他看着长大的,他的爱人变成一块小小的石碑。

 

他无法接受,也许再过上六七十年,他们垂垂老矣的时候他可以接受,但现在不行。

 

“阿絮,阿絮,我相信你。我的阿絮哥哥从来都没有说话不算数过,温客行永远相信你。”

 

就只有这一句话,这一句话就足以支撑着周子舒保持着自己的一切专业素养,站在那张手术台前,再一次变成了温客行心里的那个无所不能的阿絮哥哥。

 

“成岭,下午十三点整,手术开始。”

 

 

 

(4)

 

 

 

多年之后,那场耗时七个小时的手术几乎是张成岭在带每一届实习生时都会提及的,那场手术里周子舒做的每一步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得,他记得他的师父亲手锯开自己爱人的胸骨,记得他有条不紊的将体外循环机上的各种灌注管插进他小师叔的静脉里,记得他做的心脏切口,记得她做的心内修复,做补片加宽,到最后做合并畸形处理。

 

他永远记得他的师父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的爱人拉回人间。

 

虽然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温客行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术后脑出血,这是术中体外循环麻醉带来的并发症。温客行的身体还是太弱了,哪怕周子舒拽着神外的乌主任在危险期里日夜守着都不敢合眼,最终还是没逃过并发症频发的命运。那一段时间里周子舒一见温客行就觉得难过,又不敢在他面前流眼泪,就只趁着人睡着了,或是给人按摩的时候偷偷的抹两滴,在温客行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又挂出那副笑容来。

 

但不管过程有多煎熬,温客行总归还是在半年之后光荣出院了,连带着一起消失在医院里的还有张成岭的师父周子舒,两个人等着温客行身体状况稳定了之后很快就定了机票直飞罗马。打那之后张成岭足有几个月没见过自己这个甩手师父和那个会笑的很好看的小师叔,几个月之后俩人回来,小师叔还是没什么力气的依在轮椅上头,本来瘦弱单薄的一个人,硬生生的叫周子舒裹成一个淡蓝色的团子,看着软乎乎的,这就让成岭更叫不出“师叔”了。

 

“成岭,师父要走了。”

 

他们两个回来的那天,周子舒把张成岭叫到走廊的一个角落里,很认真的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张成岭几乎愣住了,他反应不出来周子舒这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只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顺应本能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嗤......”周子舒突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要去b大教书了,老温考上了b大的数学系本科,虽然岁数大了点,但也看不出来吧,我得去陪着他,临床这边太忙了,我怕我照顾不好他,去大学里教书时间也会宽裕一点,也能多点时间好好陪他。”

 

“再说,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成岭,虽然之前我带你的时候常说你动作不利索,但你真的挺好的,老温的这台手术没有你搞不好我都做不下来,所以,别怕,你一定会是个好医生的,比我更好的医生。”

 

“哦对了,乌溪前几天还问我你有没有兴趣去神外轮一圈,如果有,明天去神外办公室报到,别走错门了。”

 

“师父好像真的放下了一切。”

 

张成岭看着周子舒走到被护士和实习生包围着的爱人身边,他们亲昵的蹭着额头,鼻尖,他们好像通过这些动作在向这个对他们并不好的世界大声的宣布,我们已经拥有彼此了,哪怕你曾经想要夺走他,但我依然将他从你的手中夺了回来。

 

这对伟大的爱人战胜了死亡,战胜了永恒的沉沦,一路携着爱意奔赴向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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